世事皆荒唐(第1页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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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后一月,我每日辰时入宫教朱祁镇念书。两岁的孩童坐在特制的高椅上,总爱用朱瞻基赐的金镇纸敲我受伤的手指。
"先、生。"他奶声奶气地学舌,"忠、孝、怎、么、写?"
我握着他的小手临帖,闻到他衣领上的龙涎香里混着孙贵妃惯用的苏合香。窗外东厂番子来回走动,我总是感觉他们的靴底总沾着新鲜的血渍。
这天正教《千字文》,朱祁镇突然指着窗外喊:"弟弟哭!"我顺着望去,只见才一岁出头的朱祁钰被太监径直拖着经过庭院,红袍上沾满泥渍——那是他最后一次穿皇子服色。
"殿下看错了。"我合上窗棂,"那是风吹枯枝的声音。"
傍晚出宫时,王瑾在夹道拦住我:"陛下口谕,明日不用来授课了。"他递上个锦盒,"这是赏你的。"
盒中静静躺着胡皇后的金凤簪,簪尖还带着暗褐色的血痂。我抬头时,正看见几个太监抱着朱祁钰的衣物往焚化处走,其中一件小袄上还绣着"长命百岁"。
通政司的邸报接连传来消息:胡氏九族尽诛,牵连官员二百余;孙贵妃父兄加官进爵;朱祁镇被明称为大皇子,只待孙妃坐上后位,便可册立为太子。而我在朝会上越来越沉默,只在下朝时常见张辅站在汉王府旧址前呆。
这日散朝,张辅突然拦住我的轿子。他官袍下露出半截丧服,手里攥着块焦黑的木牌——是汉王灵位的残片。
"昨日赵王二女儿死在浣衣局了。"他声音嘶哑,"临死前一直喊冷,狱卒就把她按进热水缸里"
我胃里突然翻涌,趴在轿窗上干呕起来。张辅一把扣住我手腕:"现在你满意了?用胡家百余口换来的恩典?"
轿帘落下时,我瞥见他在抹眼睛。这个在战场上肠子流出来都不皱眉的老将,此刻哭得像个孩子。
宣德三年最后一次见朱瞻基是在西苑。他正在教朱祁镇射箭,孩童的小弓上缠着明黄丝绦——那是从朱祁钰衣袍上拆下的。
"爱卿近日清减了。"朱瞻基递来一杯酒,"可是怨朕?"
我望着酒液中自己扭曲的倒影:"臣不敢。只是胡氏幼儿才岁余。"
朱瞻基突然大笑,笑声惊起飞鸟:"爱卿啊,你可知当年靖难之役,方孝孺十族里有多少孩童?"他扳过朱祁镇的小脸,"朕的太子,不能有任何隐患。"
回府路上,我绕道去了刑场。胡氏父兄的血渗进青石缝里,已经长出暗绿的苔藓。一个老乞丐在捡碎骨,说是能治疟疾。
当夜我做了个梦。梦见朱高煦站在饮马坡的冰原上大笑:"小子,现在知道什么叫最是无情帝王家了吧?"
醒来时枕畔湿透。案头摆着明日大朝会的奏章,墨迹未干处写着:"臣请致仕。"
寅时的更鼓刚敲过两响,东厂番子便破门而入。王瑾抖开明黄绢帛,尖细的嗓音刺破夜色:"陛下口谕,李大人即刻入宫。"
乾清宫的铜兽香炉腾起袅袅青烟,朱瞻基没出现,反倒是王瑾正站到主位上,把玩一叠密信。我跪在御案前三丈处,看见最上面那封赫然是北征时番子给朱瞻基的密信——"张辅泄密私通"六个字被朱笔重重圈起。
"李大人看看这个。"王瑾扔来名册,密密麻麻的红圈裹着汉赵二王几百余口家眷的姓名,"昨夜浣衣局又死了两个郡主。"
我盯着"朱静瑶"三个字,想起那女孩曾在京城汉王府找我要饴糖。她的血手印还留在名册边缘,像朵干枯的梅花。
"臣遵旨。"
卯时的朝会格外肃杀,朱瞻基以身体抱恙为由退居幕后,孙贵妃倒是坐在了龙椅旁边的椅子上。
我站在殿中央,手中笏板压着三司会审的奏章:"臣参都察院左都御史顾佐十二条大罪,礼部尚书杨溥十一条重罪!"
"血口喷人!"顾佐的象牙笏板砸在地上,"陛下!李安如这是要"
"顾大人去年收的扬州瘦马。"我掏出本账册,"可是用通州粮仓的亏空银子买的?"账册最后一页粘着片染血的指甲——来自昨夜又一个暴毙的粮道主事。
杨士奇突然出列:"陛下!臣请"
"杨阁老。"台上的孙妃慢悠悠打断,"令郎在南京国子监的差事,还顺心么?"
大殿死寂中,我瞥见张辅站在武官队列末尾。他官袍下露出半截丧服,手里攥着块焦黑的木牌——是昨夜浣衣局烧死的赵王家眷的灵位。
散朝后,我在宫墙夹道堵住张辅。他眼角不知何时新添的刀疤还在渗血:"昨夜瓦剌细作突袭大同,死了三十守军。"他猛地扯开衣襟,露出心口箭伤,"这位置,和当年汉王中的箭一模一样。"
我递过密信:"皇上要你明日启程镇守宣府。"
张辅突然狂笑,震得墙头积雪簌簌而落:"他是要我在野地里被万箭穿心!"笑声戛然而止,他盯着我袖口的血渍,"今日早朝庭杖而死的那个言官,他女儿才十四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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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驾!"马鞭破空声打断对话。王瑾带着东厂番子疾驰而过,马鞍旁挂着个啼哭的幼童——是顾佐刚满月的嫡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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